從一位阿富汗官員的經歷看對外翻譯出版的影響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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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黃友義（中國外文局原副局長兼總編輯）
劉少奇《論共產黨員修養》一書的英文版在1951年由外文出版社翻譯出版，并發行到100多個國家和地區，為向世界人民講述中國共產黨的故事發揮了重要作用，其影響之大超乎我們想象。
1978年，國家林業總局剛剛從農林部劃分出來，外事活動多，翻譯人員少。那個年代，改革開放剛起步，許多單位都面臨外事人員特別是翻譯人員不足的難題。在許多部委和機構中流傳著外文局翻譯水平高、人員多的說法，于是大家紛紛到外文局調用翻譯。我曾被原農林部借調過，林業總局外事司從農林部外事局獨立出來不久，就來函借調我去參加聯合國世界糧農組織來華考察團的接待工作。那一路上發生了許多有趣的故事，最令我難忘的是一位阿富汗官員的經歷。
考察中國的林業工作，不能不去黑龍江。考察團抵達牡丹江市后，市政府舉行了招待晚宴。晚宴結束后不久，服務員給我打電話，說有一位外賓還沒有回房間。成片的高大雪松點綴在賓館大院里，我拿著手電筒到一棵大樹又一棵大樹下查看，看到那位來自阿富汗的考察團成員坐在一棵大樹下。他年輕帥氣，身材魁梧高大。這位團員平時話很少，在各個參觀點和座談會上，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看在聽，幾乎從未發言。看我坐在他旁邊，他逐步對我打開了話匣子。
他說，他以阿富汗農業部長的身份來中國考察林業發展，但是他的心思并不在林業上，他還是阿富汗執政黨人民民主黨的政治局委員，作為黨的領導層成員，他需要考慮的主要不是林業如何發展，也不是整個農業如何發展，而是黨的前途命運。他說，在許多問題上，阿富汗人民黨內的看法差異很大，導致領導層也有嚴重分歧，這幾天他雖然人在中國，但整天考慮的都是黨內斗爭和黨的前途。
他的這番話令我暗暗吃驚，沒想到在這個來自20多個國家的30多位農林領域官員考察團中，居然有一個政治上的大人物。于是，我的興趣也濃厚起來，耐心地聽他敘述，時不時插話詢問。我此前知道，阿富汗人民民主黨簡稱人民黨，是1965年成立的，1978年蘇聯扶持該黨推翻了達烏德政府，從而成為執政黨。但是，在很大程度上，蘇聯支持人民黨是為了與美國爭霸，主導阿富汗的走向，從而打通進入印度洋的出海口。這個黨缺乏社會根基、政治上不成熟。
我把話題轉到他如何成為人民黨政治局委員上來。他說，他在上學時讀過中國和蘇聯出版的一些書，還問我有沒有看過劉少奇寫的《論共產黨員的修養》，他就是看了這本書才下定決心成為一名共產黨員的。我追問他，這本書是中國出版的嗎？他說他看到的許多書，特別是毛主席、劉少奇的書，都是一家名叫“外文出版社”的中國機構出版的。聽到這里，我突然覺得外文出版社翻譯出版工作的偉大。《論共產黨員的修養》就是外文出版社1951年出版的。當時對我們來說，翻譯出版似乎就是例行公事，海外讀者距離我們很遠，沒想到我們的工作對周邊國家走向有著這樣的影響力。當時，我的身份是國家林業總局外事司翻譯，雖然他的話讓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，但我也不便告訴他我來自外文出版社。
這位阿富汗革命者的話沒有錯。1978年4月，也就是這個考察團來中國之前，人民民主黨依靠武力成為執政黨，建立了阿富汗民主共和國，由黨總書記努爾·穆罕默德·塔拉基（Nur Muhammad Taraki）出任國家元首。不過，很快黨內又分裂為兩派。1979年9月，塔拉基被其副手、部長會議主席哈菲佐拉·阿明（Hafizullah Amin）所取代。黨內的嚴峻分歧直接導致蘇聯影響力的下降，同年12月，蘇聯入侵阿富汗，扶植黨內旗幟派領導人巴布拉克·卡爾邁勒（Babrak Karmal）上臺。
觀察到阿富汗執政黨經歷的那一系列劇烈動蕩，我經常暗自尋思，不知那位政治局委員屬于黨內的哪個派別，在殘酷的政治斗爭中是生還是死。
1989年，蘇聯力量不支，社會動蕩，經歷了十年戰爭后，不得不從阿富汗撤出全部軍隊。1992年，阿富汗圣戰者伊斯蘭聯盟奪取政權，1965年成立的人民民主黨被迫解散。然而，阿富汗人民的噩夢遠沒有結束。塔利班的崛起，美國2001年的入侵，給當地人民帶來了一輪又一輪的血腥戰爭。如今，美國宣布從阿富汗撤兵，阿富汗陷入新一輪內戰，不知如果活著，那位當年風華正茂的政治局委員、農業部長是否能夠安度晚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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